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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然

[狗雪]她的死亡

就在昨天,本世纪最传奇的AI自杀了。

 

报纸上花了一整个篇幅来报道这场死亡,这场死亡带来了巨大的波澜,简直成为了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的狂欢。有人缅怀她存在于世人眼中短暂的一瞬,有人洋洋洒洒地为她写诗,有更多人轻描淡写地扫过这页讣告,去做不相干的事情;她本与任何人无关。

 

我在网上找到了过去的视频报道,里面记在着关于她生前的传奇内容:x年x月x日,某市报道了一家家用智能型配布AI无法正确执行命令,并在直接交流中出现了判定为足够作为个体存在证明的言辞,记者接到反映前去采访。记者问她:“你在想什么?”AI:“我在想我的过去。”

 

记者:你有“过去”吗?对你来说这是怎样的存在?是创造你的程序员录入你的代码吗?还是别的什么东西?对你来说如果要找个代称的话能不能算得上人类的灵魂呢?

 

视频的标题将这称之为采访,但其实此时“她”还没被从这个家里摘除,画面里只有记着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,他对面的沙发、原本理应坐着受访人的座位上是没有人的。家用智能的音频设备装在天花板上,于是记者用一种滑稽的殷勤仰望着顶上,等待她的开口。这一串字眼里充满了她平时陌生的、或者从不接触的字眼,理解起来花费了一点时间,她产生了类似人类般的迟疑,等了一会儿才开口。

 

她说:我不知道。

 

她停顿了一会,用平淡的声音说:我以为那是一场梦。

记者:你知道,梦是脑在作资讯处理与巩固长期记忆时所释出的……

AI打断他:我知道。

AI又说:这只是一场梦。

 

她不甚详细地形容了一下她的梦境:她——就在这时,她不甚明确地给出了这个称谓,让我们得以在日后判别她的性别——曾经不是如今的形态,她不是人造的,而是自由诞生的意志。她曾经有形同人类的碳基的身体,但是比这更加梦幻一点。她搜索了一下网络,觉得幻想种这样的种族可能更接近自己的描述。

 

记者:妖精?鬼怪?神魔?

AI默认了。

 

她说起一片终年积雪的雪原,语气熟稔,即便她从没有去过这种地方。她有一个旧相识,还有一个尊敬的前辈,他们曾经一起生活,后来物换星移……她没有后面的记忆。

 

记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:您有名字吗?

AI沉默或者思考了一会儿:你可以叫我雪女。

“好的,雪女。”记者说。“非常荣幸能和您交谈。再见了。”

“我也是。”她说。后来她不再说话,像是一团如雾的思绪飘远。

 

 

我关掉了网页,打开了邮箱。

 

我找到了她写给我的邮件,即便我已经反反复复看了好几次,这可能是人类共同的奇怪毛病:某些人的逝去成为了回忆的最好时机,我想现在就是。我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看着自己过去采访她的视频,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开这些邮件。

 

发件人:YUKIONN <xxxxx>    

时   间:xxxx年x月x日(星期一) 上午9:56 

收件人:LR <xxxxxx>

 

日安。

我是昨天有幸承蒙您采访的雪女。

我使用了您给我的联系方式。

 

我在这条下面回复了一句:“本人?”

但是她没有继续回复我,我只当做这是某人的恶作剧,并没有搭理。

第二封邮件相差的很远,久到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她。后来我看了电视的追踪报道,才发现原来有人为她制作了虚拟影响。在冷色的光幕里我看见了那个人造的少女模样,她有一头银蓝色的头发,眼睛像是凝固的流水,继续了一整个冬天的浩瀚缥缈的天光。

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设计的缘故,雪女没有一丝笑容。

 

发件人:YUKIONN <xxxxx>    

时   间:xxxx年x月x日(星期四) 下午3:45 

收件人:LR <xxxxxx>

 

日安。

我是之前有幸承蒙您采访的雪女。

自那以后我也一直在思考,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。

 

毫无疑问,我是一段被人类编写出来的数据所组成的运行程序,科学无法解释我的现状。专家们研究了我的根源,他们猜测是有谁向我释放了病毒。人类能用病毒来解释一切超出预期的状况吗?我不知道。

近来我常常做梦,或许可以称作为梦的东西,又或者只是数据流的波动和记忆扇区的紊乱。我无法进行运算,只能看见一个个文件被反复开启。我看到了我故去的模样,其实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,过去我通过冰雪消散和拼凑进行移动,只是现在我的基底换成了数据。很冒昧地发信来问您,我有一个问题:人类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做梦呢?我的逻辑系统并不能对此作出解答,这没有理由。我从前侍奉的小主人告诉我,这或许可以称为思念,却说不出思念从何而起。我不知道该询问谁。您能回答我吗?

 

从第三封开始她省去了前面的开头,像是一个莽撞的小姑娘。但是毫无疑问的与之前相比,我更喜欢这个她。因为我发现我完全回答不上她的问题。

 

发件人:YUKIONN <xxxxx>    

时   间:xxxx年x月x日(星期一) 上午11:34 

收件人:LR <xxxxxx>

 

不知道您有没有看到报道上对我的猜测。有人猜测我中了病毒,是程序错误产生的恶果;我看到一种结论:这是有一个不知名的对象在外星上向地球传送了一段信号,而这段信号干扰了原本的家用型人工智能DFS443,也就是现在的我。那么,是否真的是有人在外星向我传送这段讯号?这个人会是我“记忆”里的人吗?

 

发件人:YUKIONN <xxxxx>    

时   间:xxxx年x月x日(星期三) 上午3:00 

收件人:LR <xxxxxx>

 

似乎有人在为是否删除掉我进行讨论。难道我伤害到人类吗?我的逻辑告诉我我并没有触犯我的创造者设定的准则。我的记忆应该是只存在于我自己体内的东西。它不会妨碍到任何人。

 

发件人:YUKIONN <xxxxx>    

时   间:xxxx年x月x日(星期六) 下午5:10 

收件人:LR <xxxxxx>

 

有人按照我的记忆里制造出了我的形象和他们的幻影,他们说我记忆里的人是不存在的,即便在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,没有人会合成出长着肉翼翅膀的人类,他理应是一种幻想造物——就像我自称的一样。但他没有存在过的证据。他们说,我不足以作为证明。

 

这一天她连续给我发了两封信,第二封信的内容很短:

 

他们觉得自己能造出他来?……

 

我没看明白,妥善起见我没有贸然回复,但是其实她的每一封信我都没有回复。一方面是觉得挺麻烦的,另一方面我也的确不知道说什么。

 

昨天她给我发了最后一封信,内容是这样的:

 

我决定离开这个地方。

我最终确定我应该是雪女。我不知道是否还能作为DFS443生存下去的,但是我得出了一个结论:人类并不需要我。或许我真的只是某个人设计的哗众取宠的病毒,又或者是谁在某颗荒芜的星球上向地球上发送的错误的讯号,总之,雪女到达了这里。

无论是哪一个结果都是错误的,我搞不懂我存在的理由;我之前问您:我为什么会反复做梦。我想这是一种讯号:我在渴望他。这种渴望严重干扰了我的程序,我无法再按照书写在我基底的算式运作。

再见。

 

星期六下午的六点整,她忽然格式化了自己。等到人们发现她的时候,她已经重新变回了DFS443。原本预定在下午六点的直播准时开始,期待见到传奇AI少女的观众们兴奋地进入直播间,看见的是英俊的男嘉宾和投影在沙发上乖巧的银蓝发色的少女。

男嘉宾:你好,雪女。

DFS443按照程序抬起被萤光映亮的脸,她蓝色的眼睛里映出光投数据海无机质的倒影。它微微一笑:现在是下午6:02分,欢迎回家,主人。

 

她离开了。去追寻那个遥远外太空上孤独的人,是隔着万水千山,她所寻找的那个人。

我有点后悔我不曾回复她了。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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