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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然

「狗雪」等待隆冬

瞎写的。



他知道;每年深秋的时候会有一种生命溯回,逆着从树枝上飘落的枯叶,悄然地在土地里生长起来。等到寒冬落下第一场雪,天上地下蔓延出的透明的枝桠,勾结出她不染纤尘的裙边。

 

于是雪女诞生了。

 

大天狗的旅程从春天开始,他行走过灼热的夏天,在秋天瓜果的丰收祭时回到这个地方。他回来的早时,阴阳师会请求他提着篮子飞到最高的树枝上去摘下或是干瘪、或是饱满的果实,他看着那个畏怯地向他微笑的青年,心里想的是安倍晴明的子孙不过如此;如果回来的太晚,土地上就鲜少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了。即将到来的隆冬让所有人都严阵以待,有人在田里烧稻杆,他站在这一头眺望,很快地地平线那一处就会散开悠然的浓烟。

 

今年他回来的不早也不晚。他跑到湖边的荒地上去,脱掉木屐和足袋,赤着脚踩着脚下的土地。土地从不吝啬自己的营养,却在坚硬上毫不留情。大地不能被撼动丝毫,沉眠于其下的远古的生物还做着悠然的美梦,但是大天狗不在意。他的脚趾冻得通红,依然挥动着翅膀将自己托举到半空,在短暂的悬停之后重新落回地面。他的动作滑稽,但神情严肃,以至于稻荷神询问他这是否是一种巫祝。她也经常住持这样的祭祀,在丰收的夜晚点起照亮整个村落的灯烛,她混进人类的队伍里,看着被灯火映亮的鸟居下白衣绯袴的巫女挥舞响彻不断的金铃。

 

他愣住了。过了一会儿他说不是的。哎呀,那你在庆祝什么呢?稻荷神说。这世间的每一处生灵、每一个举止都应该有自己的动机。祭典是最有目的性的活动了,如果你不是为了庆贺这丰收,那你在庆贺什么呢?

 

大天狗想了想。他指着地面,他指的不是地面,而是其下更为深处所正在发育的东西。我在庆祝某一个人的诞生。

 

哎呀。哎呀呀。你在这里种下了什么东西吗?秋天可不是一个很好的生长的季节呀。

 

不必这样,她只在最寒冷的季节生长。大天狗说秋天被人作为人类的节日已经被视作一个轮回的终末,而冬天是人类不曾踏足的领域,虫孓僵死,这是一个被死亡全然盘踞的季节。但是她不一样。她的生命是从所有人的终结开始,再慢慢走向新生的。月亮在光辉的霞光燃烧殆尽的残留中爬上天空。他想了想,最后只能这么给她下定义。她是冬天的女儿。

 

稻荷神欢喜起来。真好。她喜欢一切美妙的东西,她喜欢成长与丰收。我喜欢她,她什么时候能出来呢?但是大天狗也不知道。他每年都来这里踩踏这一片结实的土地,并不是震撼大地的狂妄念头,这大概是一种无处发泄的窒闷。他等了太久了,他一年的四分之三都在等待中度过,迫不及待地要与她见面,但是他不会与任何人说。于是他像是人类躁动不安的青年,让鼓噪的心情通过他沸腾的血液、通过他清晰的掌纹、通过每一次的撞击传入地底深处,传入分布在每一块石泥,再经由深埋的石岩的反射,形成隆隆的回响,宣告他高贵的大妖怪大天狗的到来。他不去看御馔津的眼睛,低下头凝视指甲里的污泥,他说她只是我的附庸是我的下属,我在这里只是为了保证土地的松软,让她能更好的生长而出。他指着冻裂的大地的豁口对女神说,到时候她会从这里长出来。御馔津怀疑他的肯定,他就傲慢地飞到半空中俯视她,一字一顿地对她说,雪女会从这里长出来的。

 

她每一年都从这里出生,从混沌的大地与滋养的水边生发,绕过沉睡在凝土里的霜虫,在半空中舒展自己的手臂。她从慈爱的地母怀里苏醒,天就掷下自己的双臂,将她从混沌的梦里捞起来。你是丰收的女神,你见过冬天的女儿吗?御馔津摇摇头,大天狗就想告诉她,雪花的精魂赐予了她仿佛透明的冰蓝色的长发,她所穿的衣料是天的赠予,在上头刺绣了霜雪的花纹。她走到哪里,冰雪都护佑她的周身,清冷冷的雪花落下来,大天狗如果幸运,可以偶尔拾得一缕融化了一半的残片。她的眼睛是晴朗的灰蓝色,她阖了八个月的眼睛一旦睁开,沉淀的尘埃已经尽数飞散,只剩下她琉璃是的眼瞳。他知道雪女那么多好,可是他说不出来。她的美在年复一年的重逢与走散之间融化,在每一次分别的春日融化时洇湿他的衣摆,渗透进他温热的体内,形成持续不断的却又无处慰藉的痒处。所以他只能告诉女神:等待。神明与妖怪最不缺少的时间,就像他攀越过的无数的时间的山岳,一切都没有改变。他还会从春天开始,行走过灼热的夏天,在秋天瓜果的丰收祭时回到这个地方,震撼出不绝的回响,等待一个秋天生长、春天分别的故人。他会在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找到积雪深埋处,用手将这一年新生的雪女托举而出,去凝视她慢慢睁开的,琉璃似的眼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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